一、林沖：懦夫林沖到英雄林沖的發展

黃季鴻（2008）指出“《水滸傳》中最獨特的英雄，非林沖莫屬。”理由有二：首先，林沖在中國歷史上并非確有其人；其次，“林沖是可歌可泣最能體現人文精神的苦難英雄。”關于第一點，目前學界尚有爭議，有的人認為這是據原型改變的人物，有的人認為這是一個虛構的形象。關于第二點，我們持保留意見，因為林沖的性格經歷了一個發展的過程，所以其形象也有很明顯的不同。關于林沖的形象，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讀，金圣嘆說“林沖自然是上上人物，寫得只是太狠”1茅盾則指出他的“忍”。其實，這都是屬于林沖的形象。以“林教頭風雪山神廟”為分水嶺，之前的林沖往往以“忍”的形象出現，之后的林沖則走上梁山，成為一個草莽英雄，從而獲得“豹子頭林沖”的稱號。被逼上梁山前的林沖安分守己，卻也是一個懦夫。高衙內貪戀林沖妻子的美貌，讓陸謙騙張娘子到陸宅，意欲實施不軌之行，林沖得知后卻不敢在高衙內頭上動土。走上梁山之后的林沖，充分體現了“狠”字。初入梁山，王倫處處與林沖為敵，最終他怒起而火并王倫；幾次爭戰，他斬于直、捉龔旺、生擒扈三娘、大戰關勝和呼延灼；在招安問題上，林沖是最堅定的拒降派。雖然最后他還是屈服于宋江等人，不再阻止招安，但這是從大局出發的另一種“忍”，非懦夫之忍。是什么造就了這種性格發展歷程？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走上梁山之前的林沖是有朝廷歸屬或者相信自己會被朝廷繼續招用的，畢竟自己是八十萬禁軍教頭。而看清自己所處環境真相的林沖，脫離了與朝廷的聯系，脫離了君臣的束縛，性格中的剛性成分就顯露了出來，尋求自我價值的實現。林沖有懦弱的一面，也有英雄的一面，但是還有一面是我們不可以否認的：他的善良。自己被刺配，為了不連累妻子，他忍痛休妻；不想給柴進難堪而對傲慢的洪教頭禮讓三分；不愿用平白無故的殺人來換取自己進入梁山的投名狀。這一切都讓我們看到林沖的善良與美好。當一個善良的人屢屢受到磨難而又不敢反抗時，我們既欣賞他的美好，又唏噓他的軟弱。唯有此時，我們更希望這樣的人有一個英雄式的爆發，于是，英雄的林沖應運而生了。

二、古希臘文學與中國傳統文學中的悲劇意識

中國傳統文學作品中的悲劇意識顯然沒有古希臘神話中的強烈，這首先就在于二者在悲劇描寫中的切入點不一樣。具有性格悲劇的林沖，一次次退縮，不禁讓我們怒其不爭。而面對命定之運仍然奮起保衛家國的赫克托爾卻以他的抗爭形象震撼了我們。其次，就體裁而言，小說盡管超越生活，卻也是源于生活，相比之下，神話更容易寫出宏大的悲劇敘事。神話天然的具有合理性與不合理性兩種特點，對于這種矛盾，“希臘體系神話用一種簡單而普遍的辦法予以疏通、調整——這就是‘命運’觀念的運用”。古希臘神話中籠罩著濃郁的“天命使然”悲劇，即便是戰勝了最具領導氣質的赫克托爾的強大阿基琉斯，最終也難道腳踝受傷致死之命。然而，“自由”與“命運”正是統一體中的對立面，英雄人物總是在命運中努力爭取自身的自由、自主，進行自由的精神抉擇，這與命定的規律是對立的。這種被限定與欲超越的矛盾，讓古希臘神話悲劇意識更加深刻。最后，對二人悲劇性描寫的比較，也可以展示出中國傳統悲劇與古希臘悲劇乃至西方悲劇的巨大不同。有人說，中國是沒有悲劇的。正如我們上文所展示的，林沖這位悲劇人物形象，其實是前悲后不悲的，這代表了中國式悲劇的一個特點，即悲劇人物總會有非悲劇的結局。哪怕是認命的竇娥也在死后獲得了公正的解脫。與此不同的是，西方悲劇的魅力與沖擊力正在于它的徹底毀滅，徹底地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你看。尼采說“每部真正的悲劇都用一種形而上的慰藉來解脫我們：不管現象如何變化，事物基礎之中的生命仍是堅不可摧和充滿歡樂的。”中國傳統悲劇不會以一種形而上的方式來給予我們解脫，而是以實際的變化、實際的結果，指引我們發現具有真善美品格的人所應得的命運。

作者：張燕 單位：北京師范大學漢語文化學院